notes:《天才在左,疯子在右》里的一个视觉障碍梗。艾格西能看见每天的颜色。我基本上抛弃了黄金圈的全部设定,因为拒绝公主的人设和处理以及蛋疼的集体便当。
我应该能……上中下完结吧…………
“为了看清这血染的整片天空,只有你一个人回头。”
——安娜·阿赫玛托娃《所有人都走了,谁也没回来》
01
艾格西不喜欢红色。事实上,是所有粉色系到红色系的东西,不是因为他是个被红移逼疯的物理系大学生,而是另有其它原因。
考虑到他后来成为了一名特工,这真是十足讽刺。
但鲜少有人知道他这小小的心理障碍——因为,考虑到他从小到大那狗屎般的经历,人们显然都觉得他在别的方面会更有心理障碍,也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错觉。梅林就是个老妈子,他后来知道了,虽然是比较继母的那种,常怀一颗操碎的心,常摆一张“你是不是智障”的脸。
但不管怎么说,梅林对新任加拉哈德的某些小习惯基本还能够保持视而不见的态度。比如说,最明显的一个,艾格西作为一个视力比正常人还好的特工,却像一个一千度近视没了眼镜就寸步难行的人一样,简直一秒都离不开眼镜,每次任务他兵器不备双份,眼镜却一定会多备一副以防万一。
你那么怕通讯设备受损你可以在和对方子弹交流的时候摘眼镜啊,我对你怎么突突别人又没兴趣。梅林揉着太阳穴想,这简直是前任兰斯洛特的另一个极端,那位兰斯洛特技术没得说,但就是喜欢单独行动搞失踪,眼镜永远只是个漂亮的摆设。
话说回来,这毕竟是私人爱好,无伤大雅。梅林作为一个无所不知的魔法师,自认一直贯彻落实着不多对骑士们的私人作风多加评判的行为准则。于是,除了洛克茜有偶尔调侃一句艾格西“在乎你的眼镜在不在犹如女孩子在乎自己的妆花没花”,别的同事甚至不怎么注意到这件事。
这就成功地让艾格西保守了这么多年的秘密得以继续保守下去,并且他也不会被梅林强制命令去精神病院进行定期心理辅导治疗。
现在,这就是艾格西的秘密:他能看见每天的颜色。
02
这个秘密说起来并没有那么容易保守,尤其是他在小时候。如果他生在一个正常的家庭、有一双十分关心他的父母,那他的小问题可能早就被父母发现了。但问题在于,当他自己意识到自己异于常人的时候,他的父亲已经去世了,而他的母亲更分不出心在他身上。
所以,他的“小问题”一直是无解的,他自己曾试图从医学、生物学和哲学的角度进行解释,遗憾的是他小学之后就没怎么认真学习了。好在他其实并没有怎么受到这个问题的困扰,想想吧,他每天清晨起床打开窗户,就能从笼罩世界的朦胧的颜色上判断今天会过的怎么样。大部分时间是黑色,这代表着会发生不高兴的事情——话说回来,和迪恩那样的继父共住同一个屋檐下,任何人都不太能开心起来;其次是灰色,这代表今天很平常;偶尔会是蓝色或黄色,这代表有好事会发生或者会发生什么意外;最后是粉红色和红色——这个在他成为特工后比较经常见到的颜色,因为这代表着有人要死了。
好像这是个罕见的事情似的。
03
艾格西第一次见到整个世界浸泡在血色中是在他很小的时候。那就是一场灾难,对他的整个童年造成了巨大的创伤。那天他穿好衣服,他的母亲打开了窗户,然后他就看见了一轮血色的朝阳挂在窗外,好像末世降临。
他于是尖叫起来,躲到了被子里,恐惧得甚至没办法跟妈妈说清到底为什么哭泣,然后花了一个小时才勉强冷静下来。但那个上午已经完全毁了,他歇斯底里到完全没办法去学校,只想躲在家里,远离那一片片刺眼的鲜红。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因为待在了家里,导致最后撞进了怎样一个更大的惨剧里。很多年后艾格西回想起那一天,就觉得自己本该早有预见生活究竟是以怎样的嘴脸对待他的,在他以为事情不可能更糟的时候,现实总有一百种方法打他的脸。
年幼的艾格西没有等到那片红色消退。相反,他等到了那片红色的渗透入侵。
事情从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踏进家门起变得一发不可收拾。那个人宛如从一片血腥的地狱里踏进来,然后关上门。他站在安文夫人面前,全身笼罩着不祥的血光。
在那人刚说完一句您好后艾格西就再次尖叫着哭起来。他跳起来转身就跑回了房间,锁了门缩在角落。起初他的母亲不停地敲门,然后就没有了。门外是一片全然死寂。他太害怕,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也不敢打开门看看。
那天他缩在床脚、饿着肚子睡着了。他还太小,有一段时间一直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他足够懂事,他终于搞清楚了所有事情的联系——他看见了红色的世界,因为他的父亲死了。
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无法容忍看见红色的东西。他感到那就像是他父亲的血,淋漓地涂抹在了世界上,让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变得令人恐惧、一文不值。直到后来他开始混迹街头,第一次看见流血的时候在小巷子里吐得像个重度晕血患者。他头脑发昏,世界仿佛和多年前重叠,那轮血色的夕阳在他眼前缓缓下沉,如丧钟长鸣般肃穆,唯一的区别是,这一次他的耳边回荡的是迪恩手下走狗们毫不掩饰的讥笑。
他第一次感到在命运中沉浮的惶然。
04
在那之后,他缓慢地克服了关于红色的所有恐惧。要在那片地方活下去,首先就不能有太多弱点,他的性格也不是那种会让自己被困死在原地的。过早的磨难让他心冷如铁,不得不收起所有在那个年纪应该勃发的所有热情。
有些人生而为王,从不知人间疾苦;也有些人生在泥泞,父母酗酒吸毒、家庭破碎、街头沦落,或父亲家暴、母亲反抗失手杀人以至在监狱度过终生,甚至家族精神病史——世间悲剧千回百转,他们只是从出生起就注定了没有机会。
艾格西很少再去回想得知父亲死讯的那灾难性的一天。那委实不是愉快的回忆,而他也并没有自虐倾向。但他再一次想起来的时候,确实是在一种十分戏剧性的情况下。
大致是这样的。他刚被抓进警察局,本来坐定了牢狱之灾,但是五分钟后他莫名其妙的被释放了,走出警局的大门时还受了那警官一个恶狠狠的瞪视。重获自由后他第一眼便看见了那沐浴在一片朦胧的暖黄色光芒中的世界,所有东西都仿佛被蒙上了阳光。
就好像这一整天还不够出乎意料似的。艾格西叹了口气,对着天空比了个中指,然后插着口袋踢踢踏踏走下楼梯。
下一秒老天就为了那个中指报复他了——至少艾格西是这么认为的。他转身看见那个靠墙而立的身形,仿佛旧时光重现,又阴魂不散地找上了他。
他脱口而出:“哦,操。”
“语言,艾格西。”穿西装的绅士挑起眉,“我以为你至少会对把你保出警局的那个人有一点感激之情。”
“我记得你。”艾格西紧紧盯着他,“在我家的门厅里我们见过。这回又是谁死了?”
话出口后他猛然觉察出了自己的冲动与失言。首先他并没有看见红色,所以他这话实在毫无依据而且相当伤人;其次,他注意到了对方一瞬间沉寂下去的笑意。
这不能怪我反应过度,他有点愧疚又有点无辜地想,考虑到上一次他们见面的时候,这个穿着整齐三件套的人在他的视角里仿佛刚和撒旦喝完下午茶,差点成为他一生的心理阴影。
“我的名字叫哈利·哈特,你的父亲救过我的命。”对方开口,声音温和平静,“我承诺过你的母亲一个人情,刚才我兑现了它。”
“我妈妈?她让你帮忙?”
“我注意到你有很多疑问,”哈利指出,“我们为什么不换一个更合适的地方说话呢?”
艾格西摸了摸鼻子同意了,同时在心里升起一种今天份的“出乎意料”绝对还没结束的不祥预感。
05
“出乎意料”真的没结束。不仅没结束,还朝着惊悚方向发展了。看来老天非常记仇,并没有打算就那样好好放过他。
见鬼的特工组织。他终于安全地躺在床上时模糊地想,还没完全从“真的有人死了”这个事实中恢复过来。
可他并没有看见任何红色啊。这是他入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然而等到第二天早上,他就把这个小小的违和完全抛在脑后了。
06
有时候艾格西会见到他不太认识的颜色。这比较让人苦恼,所以他去接触了美术,主要是冲着色彩调制那一块内容去的。偶尔一天颜色的组成会比较复杂,因为成分的比例是不尽相同的——刚发现这个现象时艾格西的自我感觉好像生吞了一只苍蝇,不知道是世界疯了还是自己的脑子疯了。要么就是上帝又在逗他玩,毕竟走在一个放眼望去一片绿油油的世界里实在是充满喜感。
也有时候他无法控制自己会看到的东西。在与洛克茜一起“信任跳伞”中他第一次发现了这个相当不妙的情况,在他们带着一个要命的加速度尖叫着投奔大地母亲的怀抱过程中,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的视野中一片鲜红。然而就在他确信这一次肯定要完蛋时,他们安全降落了。
显然,没有人死,但他依然看见了那个“不可提及的颜色”,看起来那只是他的心理作用。但这已足够引人忧虑,尤其作为一个预备特工来说,这简直是个薛定谔的炸弹,天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炸,而在他的前半生他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更别提应对经验了。于是他找了个借口去做了一次脑部检测,当时梅林的表情类似于某种“发生了什么”的担忧与“你莫不是在跳伞的时候头着地了”的狐疑的混合物。
艾格西有苦说不出,只能硬着头皮尬笑,并且继续守口如瓶。
他并没有打算让这个心理因素在任何事情上阻碍他。
07
然而,如果说艾格西对这个操蛋的世界有什么透彻的领悟的话,他会说这个世界的发展永远不尽如人意。
没有任何心理作用的因素在内,他童年时的噩梦再一次完完整整地来袭。他在哈利的客房中醒来,正对上血色从窗口漫进房间。
他立刻坐直,肾上腺素在瞬间飙升。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并且头晕目眩、视线模糊。他强迫自己转开脸不去直视那片雾气,然后慢吞吞地下床,把自己关进浴室里用冷水从头淋到脚。
冷静。他抹了一把脸,看着镜子里自己发红的眼睛。今天是最终测试,就算真的有人死也是正常的。
然后他就神色如常的走下楼,在窗口透进来的那一片诡异的惨淡红光下听哈利上完了一节餐桌礼仪课。
他觉得自己绝对值得一个影帝。
一小时后他坐在亚瑟的休息室里,JB蹲坐在炉火前巴巴地盯着他,而他用一把枪对着他的狗。他还没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是在那一刻解释很清晰明了:他在窗外看见红色就因为这个丧心病狂的组织要让他杀死他的狗。
他僵硬地扯了一下嘴角,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怒不可遏。好了,他的思绪在盛怒中冷静地张开爪牙,外面那团他妈的血光之灾真他妈是个好征兆因为我真的想杀人了。他感到额角的血管在他将枪口转向亚瑟时欢快地跳动起来,直到隔壁一声枪响。
血色开始顺着他的眼角向上爬。
艾格西深呼吸。他放下枪,像是躲开了一条恶心的爬虫。
亚瑟讥诮地说:“至少那个姑娘有胆子。”
艾格西冷冰冰地扫了他一眼。他抱着JB毫无留恋地起身,在离开前确保对方听清了他留下的冷笑。
08
后来艾格西总是想起那一天。他无数次回想,觉得自己应该能早一点发现、早一点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如果他不是那样疲惫又愤怒、把注意力全集中在和哈利赌气上,也许他还有机会阻止。毕竟他的脑子一直都足够忠实,并不会没事找事,也不会因为一只狗就把整个世界涂成红色。他在哈利说出“空包弹”的那一刻就该意识到,有危险的不是JB,死亡名单上另有其人。
而梅林显然并不了解这一点。在某一次他含蓄委婉地试图劝说艾格西不要沉沦于过去时,他这么说:那不是你的错,你没必要把它们揽在你自己身上。
负罪心理。这是一个心理学上的精神障碍,通常伴随着PTSD发生在一个灾难事件中的幸存者身上,他们在失去某些亲近的人后会对自己的生存产生抗拒,认为自己还活着本身就是不公正的,从而认为自己背负罪过。艾格西能一字不落地把整个概念背出来,顺便还附带产生原因、背景以及危害,但他知道那不是在无数个日夜里把他钉死在原地的东西。
负罪心理的前提是“那不是你的错”。但如果,如果那就是你的错呢?
所以尽管艾格西对于梅林的好意充满感激,他也只能一笑置之。因为,以下事实是他所知的:哈利·哈特死了,而肯塔基的天空是红色的。
艾格西在飞机起飞的轰鸣中闭上眼睛,血腥味还残留在他的指尖。他的生活一直是战争,它们紧密地连在一起,而他就只能在夹缝中苟延残喘地活着。
“你还好吗?”洛克茜在战争的间隙中问。她穿着航空服,脸色发白,但还是勉强微笑。“你看上去比我还惨。”
艾格西眨了眨眼,试图让视野不要全部被红色覆盖。洛克茜大概是他眼中唯一不是红色的了,她身上散发着淡金色光芒,像一个字面意义上的地狱中的天使,他几乎要爱上她。
但他知道自己不会,因为她拯救不了他。
“我还好。”他保证,捏了捏她的手以示安慰,“你也别紧张。”
然后他们奔赴各自的战场。梅林在呼唤他,于是他奔上飞机,最后看了一眼那被血染红的整片天空。
09
艾格西一直都知道巧合在某些特定的时候能有多强大的力量。在那种时刻他甚至会感到宿命般的必然,因为它太过偶然却如此不可抗拒,以至于能改变他的全部人生。
比如他父亲的突然离世,比如他母亲迟到十多年的一个电话,比如他如此碰巧地在哈利的电脑前目睹了他的死亡。
再比如,原来这样简单他就能够逃离他曾那么渴望逃离的“不同寻常”。他在镜子前戴上那一副黑框眼镜,然后所有颜色都随之消散。飞机缓缓下降,他看着窗外的苍莽雪山锋利地刺破云层,心中平静近乎茫然。
很多时候那些东西只是来的太晚,而他有时迟钝不堪。上帝如此热爱玩笑,总是让人们不再拥有时才醒悟、不再寻求时才得到、退无可退时才反抗、痛彻心扉时才成长。
艾格西慢慢扣上最后一个袖扣。哈利·哈特死了。他对自己说,从今以后,你和世界上所有险恶深渊之间,再没有隔着任何人。只有你自己。
他以全新的面貌走出舱门。
10
哈利·哈特的葬礼于瓦伦丁日三天后在一片宁静的墓园举行。那儿安详静谧,鲜血与硝烟无处可栖。
艾格西没有去见哈利最后一面,他忍受不了——光是想到他就感觉胃都缩了起来。但他在墓碑前做了一个很短的讲话,作为新任加拉哈德,他的听众只有梅林与寥寥几位骑士。
“因为当你年轻勇敢的时候,你没有让我堕落在行尸走肉中、或和从墙上落下的一起腐烂,我也不会让你和他们死在一起。
因为——那样新鲜和洁净,你挽着我的手走向自由、并给我的房子带回一串春天的绿枝,我将不让你和种子与遗忘一起生长。”*
他把卡片放在墓前那一小簇燃烧的火焰边,便点了个头走回人群,任凭它烧为灰烬,被风带向天际。
“茨维塔耶娃。”后来梅林对他说,“不是很符合哈利的喜好,但确实有点他的作风。”
“哪里有?”艾格西很惊奇。他以为哈利的作风怎么说也是《罪与罚》那样的类型,非要浪漫也得是莎士比亚或拜伦,和俄罗斯残酷而瑰丽的风格应该要大相庭径。
“他曾经比较多愁善感——大概也就你这么大的时候。”梅林比划了一下,“老了以后就改教别人做人了。”
艾格西想象了一下如果哈利和玛丽娜一样,在十七岁的年纪因为恋情失败而带着一把手枪去剧院订一出最爱戏剧的票,打算决绝壮烈的自杀。然后他抖了一下,发现挑战失败,实在无法想象。
梅林看着艾格西诡异的脸色,心领神会地挑起眉。艾格西看着他的动作,没忍住露出一丝微笑。这可能是他数日来唯一一次真心实意的笑,感觉有点怪,好像神经本该牵扯到的地方却有哪里空了一块。
他感觉不到自己,只感受到巨大的空洞。
TBC.
*文名来自里尔克的长诗《奥尔弗斯·欧律狄刻·赫尔墨斯》:
这是魂魄的矿井,幽昧、蛮远。
他们沉默地穿行在黑暗里,仿佛
隐秘的银脉。血从岩根之间
涌出,漫向人的世界,
在永夜里,它重如磐石。
除此,世间再无红的东西。
*出自茨维塔耶娃《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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