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魏无羡没想到竟然是金光瑶先跟他提起的金凌。
这事说起来真他妈玄幻,明明不久前还能拿根琴弦套在人脖子上,现在就能好好说话了,竟然还表示起了关心,让魏无羡无比哭笑不得,不知道该说他脸皮厚还是脑回路奇葩。
“我之前看金凌和那些蓝家小辈一起夜猎,看起来他找到朋友了。”金光瑶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魏无羡一点都不想回答,只专心走路。由于他自己也没想到这一趟出来出来会碰上这么件倒霉事还走了这么远,他连小苹果都没带。真是失算啊失算。
“他在家族里还好吗?”
“有话别说。”魏无羡皱眉,“你总是这么多话吗?仙督做了这么多年察言观色你不会?”
“我没别的意思,”金光瑶的声音从魏无羡的袖子里传出,“我只是问一下他过得怎么样。兰陵金氏的水深,他恐怕是镇不住。”
“不劳您费心,您安静死着就好。”魏无羡道,“你要是没别的意思那才有意思。”
“金凌好歹是我看着长大的。”金光瑶顿了顿才回答。
魏无羡差点要笑了。
他是越来越看不懂金光瑶了,到了现在这个份上,明的暗的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装关心没一点意思,反而会起反作用,金光瑶不可能不懂。但是金光瑶还是问起了金凌,如果他是真的关心,那作为一个杀人如麻的上位者来说关心自己要杀的人简直是大忌,什么好处都没有。但金光瑶要杀金凌的时候那叫一个毫不犹豫,眼都没眨一下,魏无羡真的无法想象一个人能精神分裂到这个地步,这不是装的问题了,这简直是病态的。
“别给我打感情牌,我不是蓝曦臣。”魏无羡冷静了一会儿后说,“之前观音庙里大家话都说得那么开了,你这么装文雅有意思吗。”
“我表现得文质彬彬和我本质上心狠手辣机关算尽并不冲突。我只是太多事都不太在意。”魏无羡听着他说话就几乎能想象到他的笑容,“再说,反正能说一天是一天,先让自己舒服了再想别的。大家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死都死过了,怕什么。”
“是我死过一次,”魏无羡纠正他,“你是还死着。我们两个有本质区别。”
金光瑶微妙地沉默了。魏无羡当然不管他又在想什么,只是享受着久违的安静,连向来一成不变的弯曲山道都变得赏心悦目了起来。大概过了半刻钟,金光瑶再次开口,“我从来没为我做过的事后悔过,因为我不觉得它们是错的。只有两件事除外,一件是我对不起金凌,一件是我对不起秦愫。”
魏无羡不知道他又在发什么疯,但是他深知金光瑶玩弄唇舌的威力,“临终忏悔你可以留着等见到了蓝曦臣慢慢说,别跟我说,说了没用。”
“是你说你信不过我,那我便只好坦诚相对。”金光瑶的语气十分自然,“没错,我这一生追名逐利,自私自利,作恶多端,不得好死。那些事情都是我做下的,那些人也确实都是我下手杀的,我做的毫无内疚感,毫不后悔,从我自己的角度来说,我不认为我做的那些是错的,我认为我做得特别应该。纵然是收到了聂怀桑的威胁信后我被迫做下的那些事,我也做得毫无心理负担。你知道我的出生,我对仙家修士的命没有一点兴趣,他们的死活我不在意。但是我知道那些事情是错的,是不该做的,因为有二哥在。因为二哥告诉我这些事情是错的,我信他,我可以跟他认错。如果他让我留他们一命,我也可以留。”
“你跟他认错是因为只有他一个人跟你有旧情会保你命。”魏无羡冷冷地指出,“而那些人,你就是暂时不杀他们,有一天你也会背地里杀了他们,还不让你二哥知道。赤锋尊说得对,你的道歉从来不是真心实意的道歉,因为你压根就没觉得你错了。”
“你说得不错。”金光瑶大方地承认了,“我承认了,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该是这样的就永远是这样的。我该心狠手辣,我该薄情寡义,我该机关算尽,然后该有恶报的时候就有恶报,总之都是这么个结局,死都死了,我也不在乎。但是如果说有一个人还能让我退让,他说的我都听得进去,那只有二哥了。”
他顿了顿,“遇见了二哥是我金光瑶这一生中唯一的幸事。”
魏无羡停了下来。他面无表情地在路中间站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你说这些是为了叫我饶你一命,带你去见蓝曦臣,因为你知道蓝曦臣一定会保你。”
金光瑶嗤笑,“我自然知道你不会杀我,你要真有心让我魂飞魄散你早就这么干了,我还会在这跟你推心置腹。”
“好,那我也跟你推心置腹一回。”魏无羡道,“你现在还没有灰飞烟灭的唯一一个原因,是蓝曦臣他还有一个心结,那个心结就是你。他得把这个心结解开,但如果你死了,他可能就永远解不开了。而我不想带你去见他,是因为我一点都信不过你。我宁愿他永远解不开这个心结,也不想放你出来再为祸世间。所以,如果你再不安静死着,我就把你送到清河去。懂?”
“那你就把我送到清河去吧。”金光瑶轻描淡写地答。
魏无羡心中警铃大作,直觉有诈,“什么?”
“你就那么坚信蓝曦臣会保我?在所有的一切后?”金光瑶似乎有点好笑,“魏公子,说句实在的,我都不相信,你哪里来的信心?我被蓝曦臣发现的后果和我被聂怀桑发现的后果,唯一的不同之处估计就在于死的痛快不痛快了。”
“听上去你很懂你二哥嘛。”
“我以前懂他,但现在真不好说。”金光瑶的声音听上去特别真诚,“他心中有大义,也有与我的旧情。如今而言,那点旧情抵不抵得过他心中的大义,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吗?”
魏无羡心道那你是没见过我当时告诉他我怀疑是你杀了聂明玦的时候他的表情。但是这话他当然不会说出来,所以他只是巍然不动道,“那要取决于他到底将你看得多重。”
“我怎么会知道他究竟将我看得多重?”金光瑶道,“我甚至都不知道我自己将他看得多重。”
他说这话时声音中藏着一丝波澜,轻微,一闪即逝,但是魏无羡抓到了。他没有直接掐断金光瑶的长篇独白就是为了这一点波澜,像金光瑶这样的人,和蓝忘机其实有点相似,你想让他把心中所想全表达出来那是不可能的,但总有一些人能打破他们所维持的淡定。于蓝忘机而言这个人是魏无羡,于金光瑶而言,魏无羡相信应该就是蓝曦臣了。他还确实挺好奇,如果是金光瑶,能为蓝曦臣做到什么份上。尽管此时魏无羡无法确定金光瑶说的那一大段话中哪些是真心,哪些暗中藏着不同的用意,但是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金光瑶说的这句话是一句真得不能再真的话。
金光瑶的一生之中,在计谋上唯一让他落败的人是聂怀桑,但是唯一让他屈服的、唯一让他在精神上甘甘愿愿落败的,却是蓝曦臣。甚至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蓝曦臣就让他屈服了,让他可以自愿一退再退,让他能轻易看穿却又琢磨不透,让他心存善念有一地归处,让他自以为心如铁石,却无法对那唯一一人痛下杀手。
有些事情是能看得到的,魏无羡也看得清楚。但是他终究是一个事外之人,对那两人的种种牵扯纠葛也无法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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