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唤雪梅花天

*前篇《一个阿德里星人决定去死》，见合集。刀这种东西就要一人一把比较公平。

Summary：“死亡最强大的力量不在于它能让人死去，而在于它让留下来的人不想再活着。”——《外婆的道歉信》

 

“我搞不懂这个情况了。”伽罗神色复杂地说。

“这……有点不好解释。”甜心超人委婉地回答他。

“其实我们也搞不太懂。”开心超人补充，“小心这个性格，你知道吧，他从来不把这些事情跟我们说。我们还以为你跟他会交流得更深入一点。”

“还不就是你……那个，是吧，闹的。”花心超人把某些关键词含糊了过去，但大家都听懂了，“他这几年过的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我觉得不太健康。”

粗心超人还是一脸状况外，但好歹还是跟上了对话节奏，替自己说话没遮没拦的兄弟找补道：“不是责怪你的意思，毕竟也不完全是你能控制的。”

伽罗神色更复杂了。

他们围着医疗床站了一圈，中间躺着个小心超人，身上插满各种线路，连着一台投影仪一样的东西，上面播放着脑电波合成画面。而宅博士全程没有加入他们的对话，只是忙着用一根奇怪的笔一样的东西不停做调试。

白天的时候超人们打退了一波偷袭，却集体被阴了一把，幸好伽罗当时并不在场，还来得及去救援。

阴了他们的是一种叫魇的怪兽，天然长相就是浑身透明，极为罕见，是个濒临灭绝的物种。小心自己会隐身，对这种同样隐身的东西也就多了应对经验。不幸的是他虽然发现及时，却也只来得及提醒，然后首当其冲就中了招。

超人们接下来也悲惨地没能逃开，因为没想到梦魇竟然是无视物理防御的，甜心的泡泡没能挡住。幸而宅博士有台链接梦境的分析仪，把超人们一个个从幻境中拉了出来。

除了小心。

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小心不是头一回面对幻境，往日他都挣脱得很快。他向来心智坚韧，被控制时都能保留自主意识，更不要说幻境这种软弱的阴招。宅博士怀着估计他哥哥姐姐们还没醒他就自己先醒了的心思，非常放心地把小心超人放在了最后。

结果坐等右等，小心超人竟然迟迟没有挣脱幻境。

这一下大家都开始急了，连上分析仪就想看看情况如何，结果众人盯着屏幕看了好半天，发现这个情况真的有点看不太懂。

按理来说，困在幻境里出不来，要么是被噩梦困住，要么是陷进美梦不可自拔。小心超人的经历比较跌宕起伏，他有过最好和最坏的经历，而且都是他一步一个脚印走过的。既然现实中他都能跨越过去，就无论如何不会沉溺幻境。

但这个幻境……

“这算噩梦吧？”粗心超人犹豫地问。

“反正不是什么美梦。”花心超人说。

“但也不是什么特别坏的梦吧。”甜心超人指出，“这不就是我们的日常吗。”

唯一的问题是，这是他们没有伽罗的日常。

小心超人被困在伽罗“死去”的那段时间里了。

超人们连着宅博士都齐齐看向伽罗，看得伽罗一瞬间险些被愧疚之情淹没。

“我不明白。”他缓缓道，“我明明回来了，为什么他还会……”

他说了一半，声音却弱了下去。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也好像突然对答案有了个隐隐约约的猜测。

“嗯，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开心超人斟酌道，“但小心可能是觉得，相比起来现实太好了，反而更像幻境。”

宅博士终于倒腾好了机器，适时抬头插话。

“幻境这种东西，只要心里相信它不是真的，就可以很快挣脱。”他解释道，“小心之前几次中这种招都没事，其实很巧合，因为他已经处于最低谷的状态了，没有什么噩梦能比现实更能困住他，同样的，他也不相信会有什么奇迹般的好梦会突然降临，那太不符合常理了。所以只要他想清了，很容易就能摆脱幻境。”

伽罗明白了，自己复活这种事情对于小心来讲，其实倒像个美梦。

“但我真的回来了啊。”他微弱地喃喃道。

宅博士叹了口气。

“你是回来了，”他宽容地说，“但是小心还没有走出来啊。”

他们相对沉默了一会儿。

“那这个幻境，”甜心以学霸抓重点的优秀素养问出了关键，“会有结束的时候吗？还是就一直这样保持下去了？”

“一般来说，这种幻境的走向就是把剧情发展往主人最想要的方向拧。”宅博士说，“正常情况下可以一直没有结尾的吧。”

“难道那个时期小心最想要的不是伽罗能回来？”花心抱起双臂，“那把他带出来，不就完事了？”

说到这里，他微妙地沉思了一下，发现这里头好像有点乱。小心在伽罗没回来的时候就不会陷在“伽罗复活”这种美好的幻境里，没道理在这时候反倒开始在梦里希望这事发生。

他这边还在沉思，旁边的开心却突然脸色一变，爆了半个词出来，听着像个什么不太文明的感叹词，被强行吞回去一半的那种。

“注意语言！”宅博士无奈地提醒。

“抱歉抱歉。”开心吞吞吐吐道，“就是突然有个……不太妙的猜测。”

“什么？”

“关于小心最希望发生的事。”开心举起手，急急忙忙地说，“只是猜测一下，别当真！真的！”

“好好说话，”甜心冲他露出一个甜蜜的死亡微笑，“立刻马上。”

“我觉得，小心他……”他犹豫半天，还是一咬牙说了，“他可能是想要去死。”

 

伽罗觉得自己在今天一整天受到的精神冲击有点大。

非要比较，可能和上半辈子阿德里星毁灭那时候没太大差别。心情太过复杂，实在难以言表。

他是个军人，人生中大部分时候都在做生与死的选择题，整个宇宙多了去的敌人盼着他死，大概也有很多人为他的死伤心哭泣，但人们最后总会遗忘。能怎么办呢？谁离了谁难道就活不下去了吗？

他是真的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一个人因为另一个人的死亡而不想再活下去。

此刻他面无表情地跟在开心超人身后走进小心的房间，看着他飘在空中，开始在书架顶上翻找什么东西。

“如果你要进去把小心带出来的话，”开心是这么说的，“我觉得你可能需要补一下课。关于他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

“他从来不肯跟我说。”伽罗说。

“他也从来不肯跟我们说。”开心无奈地叹气，“他谁都不说，就爱自己扛。他愿意跟你说的可能还算多的了。”

“也没有。”伽罗回答，“在这个问题上……他什么都不说。”

开心叹气的声音大了点。

“也是。”他从书架顶上一堆杂物里拉出一个小盒子，“除非是被逼到实在没办法了，估计他这辈子都不会说。”

他把盖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本子来翻了翻，然后递给伽罗：“要是他知道我把他的日记本翻给你看了，大概是要生我气。但是……唉，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还是你自己看吧。”

伽罗拿着本子迟疑片刻。一般来说他绝对不会侵犯任何人的隐私，尤其是小心超人的，但现下他太渴望了解他缺席的那些年，而情况的紧急性又不容忽视。

“看那一天的就行了。”开心说，“就，你……的那天。”

伽罗翻到了3月21日。他沉默了很久。

“所以，这往后……”伽罗捏着书页，“都是‘我’的故事吗？”

“应该都是。”开心说，“我也没多看，就只是看见几页。”

伽罗继续沉默，忽然他笑了一声，抬手按住额头，“他真是……”

开心看不懂他的笑究竟都藏着怎样复杂的含义，只觉得他应该是不想笑的，只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表情面对了。

“我也不知道他是把自己活成你了，还是太想那天死的是他自己，我们都不敢和他提这件事。有段时间他感觉上去太……不像他了，花心觉得这么下去不行，还试过故意说他冷漠无情刺激他，想让他振作起来，也不和我们商量一下，结果效果不太好，花心差点被我们打一顿。”开心拿回笔记本，重新在盒子里放好，“就感觉，小心其实一直很想去死，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只要再遇到什么需要有人献身的时候，他一定就是第一个冲上去的——可能还是满心轻松地冲上去。”

伽罗知道这种感觉。他也曾被死者留下过，也曾孤立无援，最后决定去死。他知道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不会想活着。

伽罗看着开心超人飞起来把盒子重新放回书柜顶端，无端想起自己回来的那一天——当他控制着炸弹升空时，小心超人立刻就跟了上来。

其实他跟上去是没用的。他没法阻止伽罗，他甚至都看不见伽罗，现在想来，他跟上去其实就只是存着死意而已。

如果再来一次还是没法阻止，好歹还可以一起死。

伽罗看着床头摆着的他们的合照，突然感到一阵惶然。

他想，我都对小心做了什么？

TBC.